書寫威士忌的速度,放慢下來了。喝的速度,也是。放慢之後,我開始想,這一次緩慢寫著威士忌,我期待的敘事溝通,會是什麼?比如,書裡提到的愛倫威士忌,因為蒸餾廠的年輕背景,我想像著關於青春的想像。
關於威士忌的文字,首先是建立在想像上的解讀。否則除了重要的知識與純粹的釀造科學,威士忌並不容易落實於日常的內膜。我也同時反思,想像的界限,之於日常生活,能否重疊?這個問題,也反映了自己面對威士忌的一種態度吧。
經常與許多愛好威士忌愛的朋友們一起喝著威士忌時,我總想與朋友們分享討論,也是在辨識威士忌的「想像可能性」的這件事。這些寫的日子,周邊有些不特別愛喝威士忌的朋友,有小說家、導演、編劇、企業人士、騎單車的、有男也有女⋯⋯愈來愈多人,開始一起喝威士忌了。因為認識而開始一起接觸威士忌,就像我們一起喝著威士忌,討論閱讀的意義,這是心底安穩的一處小地方。
夏季的風,持續吹著我飲用威士忌,並協助我留下了寫的紀錄。
我在炎熱的島嶼上,以想像航行在蘇格蘭的島嶼區,再度抵達沒有時差的幾座島嶼。其中一座,是水手們心中避風港——位於默爾島(Isle of Mull)正北方的首府城鎮托本莫瑞(Tobermory)。現在,這個島嶼上唯一的蒸餾廠,也叫托本莫瑞。蒸餾的酒,也叫托本莫瑞。除此之外,同一家蒸餾廠出品的泥煤款,則以這個小鎮村落的舊名「Ledaig」(里爵∕萊迪哥)命名。
這兩款單一麥芽威士忌,一開始都給我強烈的「油脂感」這樣感覺,不論是氣味上還是口感上。如此「油感」,我在同樣是島嶼區的吉拉島威士忌(Jura)也相同的品飲經驗。但兩者,確實有可以區分的細節差異。
這兩支都是熟成十年的威士忌,給我「十年」這個時間,很不一樣的重新詮釋可能性。你有朗讀過真正的「十年」嗎?就像朗讀詩歌、朗讀小說一樣,朗讀著藏在威士忌酒體裡的十年。讀著讀著,我們會朗讀出一座島嶼。真心這麼覺得,每一座島嶼,都因為威士忌,給我不一樣的、探索的美麗視角。
我回到持續溝通中的威士忌語境。高原騎士與斯卡帕,都是奧克尼群島(本島)上的蒸餾廠。一座島嶼,兩座還持續運作的蒸餾廠。兩座酒廠,相距不到兩公里。十二年與十六年的色澤,在燈光下,沒有太大的差異。杯子近鼻一瞬間的香氣,都是乾淨而複雜的。但在複雜裡,兩者其實有根本上的差異——不只是運用泥煤與否的問題。
如果只是考慮到這個,那麼是太輕忽風土的影響力。也輕忽了橡木桶本身在時間的允諾之下,可以施展反作用力的活性可能性。於是,我又開始想像,陳年與熟成之間的關係,如何以文字,成為一種敘事語境⋯⋯
這和味蕾、鼻子,分辨威士忌陳年時間的長度,是否一樣?這件事,一直吸引著我。一直覺得,威士忌的時間感,與小說寫出來的時間感,也有某種密謀,引誘著我,一直喝著,並寫下去。我在時差還沒有發現的夜裡,努力持續寫與喝的日常。
高翊峰
小說家、導演、編劇。2017年出版《恍惚,靜止卻又浮現——威士忌飲者的緩慢一瞬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