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不同的城鎮旅行，最喜歡走逛清晨的傳統市場。遠遠地，看著人群的攘往熙来，還有不時從裡面傳出的，活絡又吵雜的買賣聲音，無疑的最接近地氣。那也是最讓人亢奮，難以壓抑歡欣的所在。

走進傳統市場，我最愛比喻自己是走進森林的觀鳥者，遇見了鳥群覓食集團的到來。那些吱喳走動，各形各色的林鳥，帶出了最為繽紛的嘉年華會。如果沒遇見這樣的鳥群，彷彿沒遇到森林。

買賣蔬果者一如鳥群的集聚，只是地點更加固定。我在市場走逛，不一定是去探訪食材，尋找當令食物，或者遇見新奇的蔬果。更多時候，毋寧是要浸染於這種奇妙熱鬧的氣氛。那些聲音難免會出現吵嚷、吼叫和爭執，更有嘶聲力竭的叫賣，但更多是平和帶有人情溫暖和閒話家常的交易。這些以錢取物，或以物易物，甚至是賒帳之類的緊密互動，總集來說，大抵是快樂的，飽含正面的力量，彷彿都在為下一個歲月的美好，積極努力地活著。

許是這樣的生活觀，假若良久未到傳統市場，我常心懷不安。尤其是沒到那些偏遠小鎮的早市，沾點鄉下人氣。過去，我常利用假日時，搭乘火車或公車，不辭辛苦，只是到這樣一座小鎮的市場買菜。我不會買很多，最多手上拎著二三食材，讓人感覺自己不是觀光客，而是融入整個城鎮的市民。

市場的聲音或許是喧囂的，卻是這座城鎮最悅耳的聲音，一天醒來最美好的開始，一如清晨的眾鳥齊鳴。一位阿婆跟你描述她如何栽種瓜果，或是一位阿公跟你敘述藥草的採摘，都像民間詩人在朗誦自己的生活故事，都像一首悠揚詩歌的行吟，讓人久久回味不已。我更因為這些平凡的販夫走卒物而懷念小鎮，而認識了周遭的物產。

因為忙於新聞職場的工作，正常閱讀對我是相當奢侈的，我常是藉由這等土心地氣，翻讀相關的食物之書藥草之籍，不斷反雛自己的生活。或者尋思著生態環境更為廣義的理念，甚而是對美食的認知和想像。

更進一步推想，我若有這類朗讀，必然會先要找到這等傳統市場背景的節奏，我才能踏實的找到最適宜的食物，不以舌尖味蕾的咀嚼，而是用聲音跟讀者分享。若沒傳統市場的擾攘和紛亂，我的食物想像無法表述。我會不安。

劉克襄

自然觀察家。著有散文集《男人的菜市場》。